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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章 。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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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接通后第一句话就喊道:“骗子,你这个大骗子!”随即挂断电话。花焯不知其所以然呢就遭了一顿骂,对着手机苦笑了一下,向陆子蹊吹嘘说:“终于向我表白了……但是我没答应。”

陆子蹊浅酌一口酒,说:“是吗?听电话中的语气,可不太像表白啊。”

洛雨气呼呼挂断电话,凉介也感到莫名其妙。走到一座桥时,桥下水位浅,落潮后余了一片湿地。洛雨忽然有了摸鱼的兴趣,卷起裤管到桥底,赤脚踩入泥沼,借满月的银光寻视搁浅了的小鱼。

只见她弯腰探手一抓,若青脚鹬般灵敏,已有一条幼鱼捧在了手心。她长养在南国水乡,自小下水摸鱼如家常,即便下田插春秧时,水田里也不缺鱼儿,经常是倒步插着秧,一条鲫鱼就游到了手心里。

洛雨找拾一个空瓶,舀了水,放入小鱼,又捉了三条与它作伴。上桥时,凉介伸手把她拽上来,染了满手淤泥。他倒不很在乎,等着她穿好鞋。

洛雨蹲下系鞋带,她的动作慢如慢镜头。前方就是船厂了,余路不多,分别在即,她只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多拖延与他相处的时间。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

低着头,她不经意地说:“凉介,当你听到陆子蹊说不敢听某一首歌时,为什么你会突然的难过呢?”

凉介沉默了,听见候鸟过境时的伤心鸣叫,他抬起头,秋夜湛清如水面的天空,游过人字形的一队大雁。间隔穿入一片又一片破旗般的灰云。

等人雁南飞后,他说:“他放不下一首歌,而我放不下一部电影。我不是被电影情节感动,是一起看电影的人。如今时过境迁,我再独自看以前的电影,总会心如刀绞。”

怔了好久,洛雨说:“谢谢你,终于肯向我敞开了心扉。”她说这话时,眼睛闪亮如一泓星光。在心里,又对他默默说:“尽管我听了,心真的很疼。”

凉介转开身,无声向前走路。洛雨跟上来,船厂外围的芦苇花飘荡,印着白茫茫的月光,她问他:“多年以后,你是否也会回忆今晚的月光,而轻轻地怅惘?”

凉介想了片刻,说:“或许会吧。”

洛雨的情绪如弦,轻易被他一句话拨乱,她泛着泪,向满地月光苦苦倾诉:“若是有那么一天,我宁愿死在今晚这月色里。”

凉介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涌过破裂的海浪声,最后,隐忍了所有细节,他说:“别瞎说。”

路经院内那零丁芦苇丛时,或是缘分的指使,无故从芦苇里流荡出一张纸飞机,飘飘荡荡,恰好落在了凉介的脚步前。

拾起,纸飞机折叠的地方可见字迹历历。他随手丢在地上,洛雨却又拾起,拆开了纸飞机。

手写的字体笔划锋利,仇深似海,一看就知出自女生。然而字里行间的忧伤,在纸上冻结了娇艳鲜花。

3

泫城从微信对话框里输入一行字:“她去港口散步了。”却迟疑着久久不摁发送键。

最后,她还是忍着潮汐般的难过,发送了这条微信。

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是如此恨他——当他每一回向自己打电话,总是询问别人的消息。他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吗?一次折磨还不够,还要接二连三的,难道非要把她推入地狱永不超生吗?

她含泪用铅笔狠狠地划过纸面,又恨自己没出息,一次次懦弱,不忍心拒绝。她把对他的控诉写在信纸上。她决定把这封绝交书亲手送给他,从此人各天涯,山水不相逢。

她推门,走到风清月朗的院子里。她远远看到他与洛雨站在河岸上,都面向对岸,目阅山河夜色。

她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是啊,自己有爱他的权利,可他并没有喜欢自己的义务啊。她有什么理由,去当面埋怨他呢?

她把信札折成纸飞机,伤心地丢在风中,轻飘飘的一张纸,飞入稀疏的芦苇里。

4

洛雨读着纸飞机上的字:“为什么你爱的只是她?如果不爱我,就请不要这么残忍。”她又让凉介阅,挠着头百思不解,说:“这封算是情书么?他爱的只是她——‘她’是谁啊?肯定是个坏女人。对啦我知道了,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坏魔后!”

凉介看了一眼那行字,不明就里,也不愿入深揣摩,他不关心别人的爱恨情仇。洛雨问他:“凉介,那么你收到过情书吗?”他摇了摇头,洛雨哦了声,颊边浮动起了微笑。

到宿舍后,凉介脱衣卧在床,久久地躺着,窗棂沿月光纷飞如冬蝶,关上灯于黑暗里安静失眠,只是一再地握紧了手掌,张开,再握紧。手掌虚妄,掌纹冰凉。他嗜好这无声的黑夜,恰如那个人嗜好斑斓雨季。

5

有些人我只能回忆,有些城我只能默记。

6

第三日,阴。去县城的公路有些凄寂,深黯如一幅老画。间有一辆又一辆车掠过,带起凛冽风声,然后穿入风车林里。他的心便一声声颤动。

洛雨像一只飘荡的蝴蝶在风车底下游荡,断断续续哼着歌:“白色的风车,安静地转着……很可惜没有祝福,但爱你并不孤独……你说我若一个人会比较自由……谢谢你让我听见,因为我在等待永远。”

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只吸了一口,就发起了愣,任那支烟燃成烟蒂,暮风丝溜溜滑过,大地萧瑟,他弹掉烟头,目见她两只黑眼圈那么疲乏,不由得心疼了。

“你很喜欢熬夜吗?”他说,语气很不满。

洛雨听他这么说,顿时勾起了困意,张口打着哈欠,说:“才不喜欢……对了,凉介怎么还没来?”

“谁知道呢,”他冷漠地说,后转过头,小声喃喃:“死了才好呢。”

洛雨频频望着北面,怀里轻抱着一个心形硬纸盒。暮色微浅,她单薄的影子像一面风筝。

凉介骑单车沿着公路来了,到那一株风车下,他把单车插住。约好的临夜色时到这片河滩捉小蟹。洛雨凑近他,含笑给他那个盒子,说:“喏,送你的礼物。”

“什么?”他用手指掀开盒盖,露出一条缝看了眼,顿时表情厌厌的,眼神里涌出某一种憎恶,他说:“我不要。”

洛雨把盒子坚持送到他的手里,近乎是哀求地,说:“就看一小眼……我叠了三个晚上呢。”

凉介冰冷地厌恶地推开,盒子跌在地上,倾泻 出近千只红色的千纸鹤,密密麻麻的,野风吹荡,满公路飞走,如飘散了一林的枫叶。便只听花焯怒吼了声:“混蛋!”如猎豹般扑上去,迎头给了一拳。

凉介闷哼一声,那一拳太重,趔趄着差点倒在地上。他站稳了身子,默默无语,嘴角裂开,流下了一点血,却难掩愧疚之意。他歉然向洛雨浅望,没说话,又别开了脸去。

洛雨咬着嘴,含泪蹲下来,一只一只去捡。一辆别克迅疾地向南驰,碾过路面,带起一大波千纸鹤往前飞赶。花焯低腰帮她拾捡,追着风,公路中央有一只碾裂了的纸鹤,纸破开了,里层有数行手书,却是一封情书。

花焯黯然了,一千只纸鹤,就是一千封情书啊。这傻丫头,何苦呢?

他苦笑了一下,何苦呢?自己还不是一样,何苦呢?

他看到纸鹤上她写下的话——与其痛苦地眺望远天的杳鹤,不如与你携手共看春江月明。

7

陆子蹊开车回老家,途遇一架风车时,看到三个人在公路边争吵,他车速太快,没看清楚是谁。天空阴的像一张大青布,他着急赶路,入高速路口后,他驶得更快了。

黄河以北,高速公路高出平野上向南伏倒的芒草地。可以一眼及岸。阴天。浓郁的云层闪着银白色的光。积屯了沉甸甸的雨水。下雨之前象征性的镜头,是一种压郁的美。

刚过了滨州,便落下霏霏的雨,尔后渐渐滂沱,他关上所有窗。雨水淋湿了几乎半片省境,他一路从滨州到淄博,到邹平,再到济南,仍没有冲出那块铁铸似的黑云。

黑云背后隐隐传来闷哑的雷声。他无谓地一笑,摸了摸肚子,饿了。就近找到服务区,停车用餐。临下车,忽见后座上散落着几只千纸鹤,有些纳闷,忍不住咕哝,见鬼了。

他坐在餐厅,一边吃饭,一边拆开了纸鹤看。外面雨声震耳,夜色漆黑,高速上零丁几点车灯迅速闪过去,像一颗颗飘逝的流星。他阅着纸鹤内层的娟秀字体,另一只拿汤匙的手也凝住了。

——忽然感受到一阵风,那是你在笑,还是我的幻听?

——等到听见你的回音,我已经成为一座坟。

——我为你等待在天堂,你却头也不回,宁肯饮了孟婆汤。

——海的尽头是陆,我的尽头是你。

陆子蹊轻声读着纸上的话,有所思,愣了会儿,陷入了少年时的回忆,眼神幽远,脸色发青。屋外闪电晃了一下,尔后轰隆隆雷声落地。

8

夜。雷雨。大北。

凉介丢掉坏了链条的脚蹬车,沿着海天路拼命向北急奔。

路凹处跌了个跟头,满衣满脸染满泥泞,他来不及清理,爬起又向前奔去。

海天路的尽头再向北,斜出一条窄道,两边是盐田池,及错落分列的风车。洛雨远远的伶仃的影子,突兀地晃荡在这一大片黑色雨渲染过的无垠旷野上。雷电满天空划闪。

“你回来!”凉介力竭声嘶地喊道,却被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断。

洛雨竟似未闻,若无其事地踱着步。

巨大的闪电划向地面,那光芒四射,如阴色天空中一道明丽的裂缝。随后,雷声炸响在临近地面的半空, 霹雳震耳。

洛雨笑颜温和,听雷怒如听鸟语鹿呦,行步间另有一股闲适风度。此时手机铃响。她如常掏拿手机,还没看清楚来电,却被赶到的凉介劈手夺过,扬起手用力扔出。

一道闪电恰好击落,寻着那手机信号蜿蜒劈去,落在数十步外的水塘里,击起海浪般的水花。

凉介拽着她蹲下,以降低有效高度。洛雨看到他额前的头发往下滴水,滑过沾满泥渍的脸,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不自觉又傻笑了。

伸手掌替凉介擦干净脸,凉介心疚,没再拂开她的手。最后她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开玩笑说:“你要赔我的手机啊。”

“嗯,赔。”凉介难得的好脾气,完全似在哄一个孩子。

“这样子才乖嘛。”洛雨拉起他的手,温贴自己的脸。凉介本想收回,但掌心触到她寒冷的脸颊,有一点心软,便任由她捂着脸取暖。

“我以为我会死的……我在想,或许我死了,你就会在乎我一秒钟吧。”洛雨轻声说,悲伤的声音浓的化不开。

凉介咬着牙没说话。群雷密电闪过后,他拉起洛雨,躲雨躲到路沿的一间弃屋。洛雨遍身淋湿,一旦离开雨,水意侵入肌骨,不禁瑟瑟发抖。凉介伫立在门口,听背后传来一阵哒哒声。他转回头,破屋里黢黑如墨,看不到彼此,他说:“什么声音?”

洛雨架不住寒冷,牙齿哒哒颤击,说:“额……好……冷……啊。”

“你等我,我去给你找件外衣。”

凉介刚想再冲入雨里,却被洛雨拉住了衣角——“不要走,我害怕。”

“好,我不走。”凉介语气轻轻,一再迁就着,生怕她再寻了短见。屋子外大雨瓢泼,时不时闪过一道电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好美的闪电啊。”洛雨抬头向外,目捉到那一瞬稍纵即逝的光。她患了迷恋闪电的怪癖。就在不久前,洛雨不愿在宿舍安睡,支了一把伞外出看雨。望见北边的天空闪电耀眼。她正值悲伤情绪,易酝酿冲动,竟不顾一切走向美丽的雷区。

当看到某一道闪电落在眼前,巨大龙爪似地,她觉得她即将死了。她便给凉介发送一条短讯,类似于临终遗言。然后丢开伞,从容走入死亡禁区。

而此时,在废屋中,凉介藉着闪电刹那一照,看到了她的脸,笑颜暖如春樱,眼睛皎如冬雪。他说:“你这么憧憬闪电?难道不知道会死人吗?”

洛雨噘起嘴,说:“你又不爱我……从来不曾介意我,我就算这时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无论我爱,或者不爱你,你都不可以玩忽生命。”

黑暗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轻斥,却让洛雨感到很暖心。

他掏出手机,又说:“你给我发的短讯……全是孩子话!如果你死了,我不会是解脱,只会一辈子自疚。”

洛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对不起啊,以后我再也不了。”

凉介没大苛责过别人,这时听到她语声乖弱,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只是说:“你还冷吗?”

洛雨嘻嘻而笑,说:“奇怪,被你一训竟不觉得冷了……要不然,你再训我几句?”

凉介不再说话,沉默眺望着远空,向东的黑色旷野上银光闪烁,但已经听不到雷声。雷远远地去了。

风吹进了雨粒,他向里站了站。乌云下小屋孤立。眼前漆黑一团,目不能视,只可听落雨哗哗声。凉介稍转身,嘴唇触到柔滑的皮肤。他一呆。原来洛雨来到了身旁,他毫无察觉。

他说:“对不起。”洛雨摸了摸眉头上那块吻迹,黑暗里偷偷地笑了,却道:“哎呀,你占我便宜。”

凉介只好用手机照起明,久摁开机键,目见洛雨就站在咫尺间,嘴角噙着特殊的笑。他往旁边撤了撤,洛雨伸过手,说:“玩一下你的手机呗?”

递给她后,洛雨用两只手端抱手机,屏光映着她的面颊,呈出青白色。比常日更显美丽。凉介稍微一瞥,随即转开。风呜呜地悲鸣。

她浏览手机,指腹跳击屏幕,摁进了某一个界面,蓦然淡笑说:“你没有删这条短讯啊?”

“嗯?”凉介短暂一愣,随即明白,说:“哦,没有。”

洛雨咬嘴盯阅着屏幕上的字,低着头,湿漉漉的秀发斜垂下来,像半挂瀑布,隐住了她水气迷蒙的眼睛。

『介,我就要死了,以后再不会打搅你,你别要太开心吧。我要是死了,介,能不能成全我的遗愿啊?就别总是拒绝我了,来参加我的葬礼吧,为我掉一次眼泪,我就会安息的。听说死于雷击的人会很丑,希望不要吓到你。介,其实我,很爱很爱你。』

凉介扭头再看她,不提防而猝然一惊,心嘎噔跳动,背脊耸紧,不由得惊呼出声。原来,洛雨头低地愈下,整片头发覆住了脸,宛如恐怖电影里的贞子。她闻声抬头,脸从头发深处露了出来,惑然道:“怎么了?”

凉介平复了情绪,却不愿自认被吓到了,说:“只是忽然想起,晾着衣服还未收。”洛雨哦了声,又把脸缩回头发里看手机去了。

后半夜时候,雨声细了。他们出屋回项目部,一路上承着濛濛轻雨。淡青色天空云破星微,近乎是晴了,浓而大的片云滚滚向西南角飘去。

秋雨染过北方一城又一城。次日,凉介去滨州,给洛雨买完手机,又摊上了倾盆大雨。深黯的雨季。他坐在公车上,靠着窗,雨水花了玻璃。

在某一站,上来一个孕妇,颜容素秀,挺着硕大的肚子,站在过道里扶着扶手。凉介起身把座位让予她。

到渤海七路某小区,那孕妇下了车。凉介又坐回座位,低头时,见脚边有一张信用卡,应是她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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