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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章。 时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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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公元2002年,夏。

地点:岳家埠,中心小学。

实验室后面的那一排白杨树已经很高很高了,静静地站在那儿,给这个夏天时不时地带来一股子清凉。蝉声碎碎的,遗落在风中合成一段童谣,却没人能听得懂。

顾觉坐在教室当中,听老师在讲课。天气已经很炎热,连空气都是滚烫的。顾觉好想闭上眼睡会觉,老师说些什么也已经听不进,索性手托着腮,眯起了眼望向窗户外边。透过一面窗,还是那样蓝的天空,还是那样静的树叶。

同桌岚堇不屑地白冷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天生的混子。

顾觉没有听着,扭过头来,忽然坏坏的笑了,对岚堇小声嘀咕说,我猜,申建国午睡后肯定又没梳头。你瞧,后面的那一绺头发,都翘了起来啊。

岚堇连看都不看顾觉一眼,嗤笑说,关你鸟事。

顾觉受她嗤笑习惯了,没事样地伸展了个哈欠,却被岚堇狠狠打了一下。顾觉说,干嘛打我?

岚堇白楞他一眼,挑衅着说,你的胳膊,越界啦!

小学时的书桌都是一桌两洞,两人同用一桌,桌面正中间直划了一道界线,算是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觉不满的哼唧一声,嘀咕着说,妇人之见。

岚堇对顾觉的牢骚置若罔闻,只是不错眼睛地注视黑板,认真的听课。

这一节是地理课,申建国坐在讲台桌前正口若悬河手舞足蹈的讲述着关于西藏的天高云淡,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现象。

顾觉也不由得沿着老师的描述神游物外,想象着站在青藏高原上,仰望冰蓝色的天空,大声对着莽莽群山呼叫出某一个人的名字,为所欲为,召唤大风,当是另一种不可言喻的美丽。

顾觉自顾自异想天开,突然心血来潮,偷偷给岚堇传了个纸条。岚堇拆开一看,只有四个字:去西藏不?

岚堇在纸上问:干嘛?图谋什么不轨呢?

顾觉写:听说,那儿的夏天挺凉快。

岚堇写:不去,西藏又没有冰淇淋。

顾觉: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怎么就这么馋啊?

岚堇:关你鸟事。

顾觉看着纸面上岚堇所写的“关你鸟事”四个字,不禁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一个女孩不仅说话这般粗俗,连字都写的这丑,还真是个不懂修行的小妖蛮。

岚堇忽然小声说,你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顾觉说:关你鸟事……你写的这四个字,真是太漂亮了。

岚堇语言一僵,无语了,表情顿时如风掠飞云般变幻莫测。



下课后,顾觉在教室后面那片操场上遛弯,双手抄在裤子的口袋里,嘴里轻疾地哼着一首歌,用着吐字不清的声调:

“藤蔓植物,爬满了伯爵的坟墓,古堡里一片荒芜,长满杂草的泥土。不会骑扫把的胖女巫,用拉丁文念咒语啦啦呜,她养的黑猫笑起来像哭,啦啦啦呜,用水晶球替人占卜,她说下午三点阳光射进教堂的角度,能知道你前世是狼人还是蝙蝠。古堡主人威廉二世满脸的络腮胡,喜欢在吸完血后开始打呼,管家是一只会说法语举止优雅的猪,吸血前会念约翰福音作为弥补……辛辛苦苦,全家怕日出……”

悄悄地,时间溢过那面校墙,霜打了望眸,树叶也转眼成黄,簌簌落的没来由。这不请自来的深秋,候鸟怎么消受?

秋天漫漫来了,顾觉却很喜欢秋天。看着漫野杀气腾腾的漫天黄叶,与无边无际透彻的天空,很有一种放肆自由的冲动。他总是幻想着,在某一个秋天去亡命天涯,逃亡整个青春,从此浪迹一生,魂不归根。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谷秋成,又在有声有色地聊着谁家的故事。他总爱回顾自己的过去,说自己那些峥嵘岁月,讲过去那些快意恩仇。其实他无非想告诉我们,他当年真的很牛掰。

顾觉在底下嘀咕着,切,你若真是牛掰,就给来段双截棍啊,不会耍,唱也行啊。

忽然岚堇传过来一个纸条,这让顾觉很是兴奋。半年以来,他已孜孜不倦前仆后继地传了无数多的纸条,却仍没能打动这位泰山般的同桌。难得她今天会给自己主动传纸条,肯定是被自己这种不屈不挠名垂千古的精神所感化了。

打开纸条一看,字还是那样丑的字,但是感情很丰富,字里行间所深含的感情几乎透穿纸背。虽然只有十个字另加两个标点符号,但语意深刻,催人泪下,纸条上写的是:你丫上课不嘀咕,会死啊。

顾觉大失所望,有种想哭的感觉,很委屈的回了两个字:不会。

岚堇又写道:今天是我生日,快跟我说祝我生日快乐!!!

顾觉写:你怎么凑这么荒芜的秋天出生了?

岚堇写:关你鸟事。

顾觉叹了口气,说,天天说“关你鸟事”,真怕未来的你嫁不出去呀。

岚堇白了白顾觉,哼了一声,始终没出声。

到了下课的时候,岚堇说,你还没对我说祝我生日快乐呢。

顾觉说,你脸皮可真够厚的啊……要不,我跟你唱首歌吧。

岚堇很是高兴,大是点头,说,好啊好啊。

顾觉郑重地咳嗽了两声,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岚堇也做好了准备,满怀期待着顾觉会对自己唱那首《祝你生日快乐》。

但过了许久,等到黄花菜都凉的时候,却听顾觉对着岚堇轻声哼唱起:娘子,娘子却每日折一枝杨柳。你在哪里?在小村外的溪边河口,默默等着我,娘子……

岚堇打断顾觉的歌,红着脸说,你耍流氓。

顾觉坏坏地笑着,吹着口哨陶然自得。



那晚是个大晴夜,苞米地夹裹着的村庄,被月光温声细语地哄睡了。天上风吹过一朵云。顾觉跑到自家瓦房的屋脊上坐着,往远了眺,一重接一重的屋顶,像翻滚的山峦。隔着大半个村,他远望某一座院子,半棵红棉树溢出屋顶。

空气里浮动着乡野间清冽的植物香味。

“祝你生日快乐。”

小小少年轻声对着远方的院子说,微微笑了笑,眼里倒映星空。

4S

秋天渐深,很难再听得到蝉声,顾觉叹着说,好想去捉爬猹啊。

岚堇说,这哪是捉爬猹的时候啊,捉爬猹的时候人们还穿着短袖呢。

顾觉恍然大悟般说,哦,明天我就穿上短袖。

岚堇的眼神如在看一个傻瓜,说,……。



秋天的田野里开始五彩缤纷,红的高粱,黄的粟谷,绿的苞米,一垄一垄的隔开,像画家用的调色板。

学校后头有一块红薯地,红薯熟了,甜香味浓馥地飘散进来。顾觉忍不住馋,翻越墙头跑去地里偷,一口气挖出来好几个,赶紧用校服兜了,跑回来向岚堇显摆。

岚堇一边义正言辞谴责他,一边去找麦秸垛,不大会就抱了一大抱麦秸回来,到操场角落里去烤红薯吃。

喂哪,总共就五个红薯,你都吃了四个半啦,也给我留个啊。

少年,我这是在帮你销赃呢,连句谢谢也没有。

顾觉万分沮丧,只有一个劲地咽口水,忽然岚堇将半截红薯塞到他手心里,连句话也不交代,就迅速跑掉了,霎时间就跑的没了影。

总算她良心发现。顾觉喜出望外,捧着红薯刚啃了一大口,还没等咽了,便从他低着头的视线里看见了一只布鞋,之后是另一只布鞋。抬起头来,就完整地看见了身穿中山装满脸怒气的校长。

顾觉顿时被红薯噎住,打着嗝说,额……校长,我说我是来……来救火的,你……你能相信吗?



转眼又到冬天,临近过年。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期中考试的时候。

那些年的小学考试,还只考语文和数学。

发了语文试卷后,岚堇捧着自己的答卷有种想哭的冲动,六十八分,位居倒数第二名。顾觉在一旁哼着小曲幸灾乐祸,岚堇白了他一眼,说,我考这么差,你还笑?!

顾觉见自己露了馅,赶紧转过脸去,努力酝酿眼泪,但毫无作用,只好用手揉眼睛,硬硬挤出了一滴泪,趁眼泪没干之前,顾觉转过头来严肃地对着岚堇说,其实,我也为你很难过。

岚堇很受感动,说,算你小子有良心,对了,你考了多少分?

顾觉两手摊开,耸耸肩,说,至今还未见到我的卷子,可能又被老师当做满分教材留下了。

岚堇当真了,满怀羡慕的看了顾觉一眼。

上课铃响了。

谷秋成走进教室,说,同学的试卷都已经拿到手了,这次考得还不错,及格率百分之九十九,只有一个人没及格,最高分九十八分,最低分十八分。我这儿有一份试卷,惊世骇俗,我给大家分析分析,让同学们瞧瞧什么才叫做绝世高手。

同学们登时竖起了耳朵,个个一副专心受教的神色。

谷秋成打开手中的试卷,说,这儿有一题问,我国当代最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的原名叫做什么?教科书上已经说了,鲁迅,原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而我们这位高手却只把鲁迅先生的姓答对了,但所答的名字也挺押韵,他的答案是,周杰伦。

全班鸦雀无声,然后……

谷秋成待大家笑完,又说,填写唐诗中,“人生自古谁无死,飞流直下三千尺。”少年你是想跳崖自杀吗?还有,孟子什么时候成为孟姑集人了,他老人家明明是邹城人。最可恨的就是,写作文不准抄歌词,更不准抄老师看都看不懂的歌词,“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有什么不妥,有话就直说。别窝在角落,不爽就反驳。”“我想揍你已经很久,有话去对医药箱说。”我再次声明,不准用歌词威胁批卷老师!

岚堇小声说,这会是哪个无赖写的作文啊?

顾觉也装作不屑的模样,努力跟“无赖”这个词划清界限,蔑视着说,就是啊,这哪能算是作文啊。

谷秋成字正腔圆的说道,顾觉,十八分,上来领取你的卷子。

顾觉十分尴尬,转而又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老师,你看错了吧。我的试卷在这呢。

说着顺手拿起岚堇的卷子举了举。谷秋成懒得搭理他,说,放学后来办公室找我。

岚堇不怀好意的笑了,说,哎呦不错哦,这个绝世高手写的作文也蛮吊的嘛。

顾觉侧过头去,很无辜的说,关我鸟事。

下一节是数学课,数学卷子也发下来了,岚堇七十六分,不好不坏。而顾觉又是两手空空,又没见到自己的试卷。

顾觉开始心发慌了,今天不会如此点背吧?

岚堇在一旁哼着小曲幸灾乐祸,满脸笑意的说,其实,我也为你很难过。

顾觉郁闷了很久,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一句话来。

上课铃又响了!

申建国一步一步沉重的走进教室,每一步都走的很结实,每一步都走在顾觉的心弦上,顾觉知道,申建国走路如此慢,说明他很生气。

同学们个个秉住呼吸,坐以待毙。

申建国阴沉着脸,说,考得很不好,过九十的只有两个,不及格的却有一大片,我就纳闷了,今年的题目有那么难吗?真是让我大失所望,告诉你们,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这儿有一份卷子,惊世骇俗,很典型。

当顾觉再次听到“惊世骇俗”这个成语的时候,心理承受力实在已经到了顶峰。

申建国说,就是这一份,顾觉的答卷。

然后,意料之中的大笑声充满了教室,一时间笑声遍野人仰马翻。

申建国出乎意料地一惊,说,你们笑什么?你们这是在嫉妒!纯粹的嫉妒!

申建国顿了一顿,又说,顾觉,这回考了一百分,惊世骇俗。

顾觉总算平复了心跳,气回丹田,灵台一片空明,在他眼中看来,申建国已不止是一个凡人,他身后的黑板也泛出了金光,衬着老师高大无比,就连老师那黝黑的脸膛也变的油光可鉴,眉心隐隐约约凸出来一个月牙形胎记,包公再世,真是一位关心同学疾苦明察秋毫的申青天。



这一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天冻地寒,路冰滑溜。风在田野中呼啸如鬼哭,毛月亮也绰约模糊的,几乎不现。到了后半夜就飘落起鹅毛大雪来,第二天大清早,放眼整个村落都白了。

岳家埠村子就这么大,一眼便能望到头。假若点一枝烟,从家西往家东走,人都到了,烟还没抽完呢。

顾觉裹得厚厚的,只余两个小眼睛露在外面,一路到学校。操场上好多人在打雪仗,顾觉没去凑热闹,却蹲伏在一个角落躲过了大风,手拾一股树丫在雪被上乱写乱画,渐渐意念恍惚,不由自主。

忽然听得一个女孩在耳边轻轻叹着说,你还真是喜欢岚堇呢。

顾觉恍然一惊,醒过神来,却看见雪地上写满了“岚堇”,斜着写的,正着写的,倒着写的,都是自己情不自禁随心所写。

站在旁边的女孩叫做阿叶,是顾觉的同学,只见阿叶满脸不豫色,说,没想到,你还是个痴心种子呢。

顾觉尴尬的笑笑,抵赖说,我……我……岚堇欠了我那个……欠了我五毛钱,半年都没还啦,我正寻思怎么跟她开口要呢。

阿叶眨着眼睛,说,你说的是真的?

顾觉踏脚踩乱雪被上的字,毁尸灭迹,边说,那是当然喽,对了,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阿叶说,嗯,我绝不告诉别人。

顾觉相信了阿叶的话,如释重负,于是整个学校的人在半天内都知道了顾觉在雪地上反复书写岚堇的名字。从此以后,顾觉之心,路人皆知。顾觉不禁感叹,女人都是骗子啊。

从此,岚堇再也不敢跟顾觉说悄悄话了,在路上遇见顾觉也是低着头擦肩而过,顾觉自食了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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