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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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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再也没有她停留的余地了,她满眼眶都是泪水。回过头去,她看着目瞪口呆的邵卓生,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低声说:

  “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走出了病房,对阿裴再投去一瞥,那一家三口,正又哭又笑地紧拥在一起,浑然不觉房间里其他的一切。他们关上房门,灵珊细心地把门上“禁止会客”的牌子挂好,就和邵卓生走下了楼,走出医院的大门。

  街道上,那秋季的夜风,正拂面而来,带着清清的、凉凉的、爽爽的秋意。他们站在街头上,彼此对视了一眼,邵卓生说:

  “我忽然觉得很饿,我猜你也没吃晚饭,我请你去吃牛排,如何?”

  “很好。”她一口答应。

  于是他们去了一家西餐馆,餐厅布置得还蛮雅致,人也不多,他们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灵珊看看邵卓生,说:

  “我想喝杯酒。”

  “我也想喝杯酒!”邵卓生说。

  他们点了酒,也点了牛排。一会儿,酒来了。邵卓生对灵珊举了举杯,说:

  “你平常叫我什么?”

  “扫帚星。”

  “不是。另外的。”

  “少根筋。”

  “是的,我是少根筋。我今天才发现一件事,我不过只少了一根筋,你少了十七八根筋。这还不说,你还是个无脑人!”

  “什么叫无脑人?”灵珊问。

  “你根本没有头脑!你一定害了缺乏大脑症!”

  “怎么说?”

  “怎么说!还怎么说?你如果有头脑,怎么会把那本‘爱桐杂记’拿来?这也罢了,你居然把韦鹏飞父女带到医院来,导演了这么一场好戏!现在,人家是夫妇母女大团圆。你呢?以后预备怎么办?”

  “我?”灵珊茫茫然地说了一个字,端起酒杯,她喝了一大口,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着,傻傻地笑着,边笑边说,“是的,我是个无脑人,我害了缺乏大脑症!”她凝视着邵卓生,笑容可掬。“对不起,邵卓生,我忽略了你!哈哈!我抱歉!”她用杯子对邵卓生的杯子碰了碰,大声说,“无脑人敬少根筋一杯!”她一仰头,喝干了杯子。

  邵卓生毫不迟疑,也干了自己的杯子,一招手,他再叫了两杯酒。“你猜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问。

  “我不知道。”她仍然边笑边说,“我今天没有大脑,什么都想不清。”

  “我们现在是——”邵卓生啜着酒,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胡说八道!”灵珊也啜着酒。“我们早认识四五年了,怎么叫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还能思想,你还剩一点点大脑!”

  “不,我是用小脑想的!”

  他们相视而笑,一碰杯,两人又干了杯子。灵珊叫来侍者,又要了两杯酒。

  “这样喝下去,我们都会醉!”邵卓生说。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灵珊喃喃地念着,抬眼望着邵卓生。“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阿裴爱喝酒,鹏飞也爱喝酒,原来,酒可以让人变得轻飘飘的,变得无忧无虑的。而且,会让人变得爱笑,我怎么一直想笑呢?”

  “你错了!”邵卓生拼命地摇头。“酒可以让人变得爱哭,阿裴每次喝醉了就哭。”

  “不一定,”灵珊也拼命摇头。“韦鹏飞每次喝醉了就发呆,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那儿不动!”

  他们相视着,又笑,又举杯,又干杯,又叫酒。

  “喂,灵珊,我有个建议。”邵卓生说。

  “什么建议?”灵珊笑嘻嘻地。

  “你看,我们两个都有点不健全,我是少根筋,你是无脑人,我们又都是天涯凄苦人,又都认识好多年了。干脆,我们组织一个伤心家庭如何?”

  “伤心家庭?”灵珊笑得咭咭咯咯的。“我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名称。少根筋,我发现你今天蛮会说话的,你的口才好像大有进步。”

  “因为酒的关系。”

  “唔,阿裴醉了会哭,鹏飞醉了会发呆,我醉了就爱笑,你醉了就爱说话,原来仅仅醉酒,就有形形**。”

  “怎样呢?”

  “什么怎样呢?”

  “我们的‘伤心家庭’!”

  灵珊抬眼凝视邵卓生。

  “哦,不行。”她收住笑,忽然变得一本正经。“邵卓生,我们不要去做傻事,明知道是悲剧,就应该避免发生。不,我们不要给这个世界,多制造一对怨偶。”

  “怨偶?”

  “是的,如果在一年前,我们结合了,也就算了,现在,你爱的不是我,我爱的也不是你。组织伤心家庭的结果,是制造了一个破碎家庭。不,不!我宁愿抱独身主义,也不组织破碎家庭!”

  “言之有理!”他大声说,“我要敬你一杯!”

  他们又干了杯,再叫了酒,两个人都不知道是第几杯了,都有些摇摇晃晃,昏昏沉沉了。

  “既然不组织伤心家庭,你预备怎么办?”他问。

  “我不知道。”她啜着酒,侧头沉思,微笑着。“我要走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没有人的地方去。你呢?”

  “我也要走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没有人的地方去。”他说。“这样吧!”她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我往南极走,你往北极走,走到之后,我们通个电话,互报平安!”

  “妙极了!”他大为叹赏,“咱一言为定!”

  “干一杯!”她举起杯子。

  于是,他们又笑,又碰杯,又干杯,又叫酒。然后,灵珊是糊糊涂涂了,她喝了太多太多的酒,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笑,一直在笑,那邵卓生一直在说,一直在说,他们一直在举杯干杯,举杯干杯……然后,他们吃了牛排,酒足饭饱。然后,他们不知怎地到了火车站,然后,他们似乎买了两张车票,一张到南极,一张到北极。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上了到“南极”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