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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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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小子,往这儿砍,不砍你都是孙子……”孙二爷歪着脑袋拍拍脖子,把头一个劲儿地往对方的刀口上送。

赵老板一把抱住儿子,大声训斥着,他扭过头来向孙二爷不停地赔不是。

孙二爷不依不饶,嘴里喊着:“文三儿,你还等什么?给我揍这小兔崽子,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文三儿拎着擀面杖踌躇起来,他倒没考虑打死了算谁的,他犹豫的原因在于对方手里的菜刀,真要把自己砍了怎么办。

孙二爷到底是岁数大了,比起当年在天津卫的豪气,如今也算是翻篇儿了,这事儿要是搁在过去,赵老板的小烧鸡店非关张不可,孙二爷是这么好惹的?可如今在北平这大码头上,连孙二爷自己都成了外乡人,再加上岁数不饶人,他当年滚钉板儿、油锅里捞秤砣的英雄气概已经成了昔日的辉煌,见好就收才是上策。那天孙二爷把这条街闹个底儿朝天,看热闹的人足有好几百,连街口巡警阁子里的王巡长都被惊动了。幸亏是王巡长来了,不然这件事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

经王巡长调解,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王巡长坚持要将协议落实到书面文字上,但孙二爷、赵老板都不认得几个字,这种类似合同文件的调解书由街头算卦先生常老四起草,常老四平时除了算卦,也帮人代写打官司的诉讼状子,人称“刀笔老四”。

调解书采用了较为时髦的白话文:……由于“满口香”烧鸡店赵老板有意将烧鸡的臀部及肛门对着“同和”车行的大门,给“同和”车行老板孙二爷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经调解,“满口香”烧鸡店赵老板愿向“同和”车行老板孙二爷赔礼道歉,并奉送烧鸡两只,保证今后不再发生此类行为。对此,“同和”车行老板孙二爷表示接受“满口香”烧鸡店赵老板的道歉,今后不再追究……

那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很满意,孙二爷找回了面子,还得了两只烧鸡;赵老板破财消灾,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后患;王巡长和常老四帮了忙,各得一只烧鸡作为酬谢。唯独没有文三儿什么事儿。文三儿很愤怒,他跟着孙二爷忙乎了半天,临了连根鸡骨头也没啃上,更可气的是,当晚孙二爷酒足饭饱后,公事公办地向他讨要了当天的车份儿,一个子儿没少要。文三儿愤愤地想,这老王八蛋,想讹人家烧鸡你就明说,隔着七八丈远,你老眼昏花的能看见那烧鸡哪儿是脑袋哪儿是屁眼儿吗?

那天晚上,要不是同车行的老韩头借给文三儿一毛钱,他真得饿到第二天去。

文三儿说过,他从来不认什么政府,谁来管理这个国家都不关他的事,谁来管都没关系,反正你得让老百姓挣钱吃饭。这个要求似乎不算高,可日本人并不认同文三儿的道理,他们就认为,中国人最好不要吃饭,即使吃饭也不要吃饱,而且最好不要吃纯粮食。

日本占领当局先是宣布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禁止流通,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军票”。谁也说不清这种军票的发行量,是否有硬通货作为储备,它能否叫作货币也很难说,说它是某种票证或代用券倒是沾点儿边。由于日本军队所需的粮食全部取之于占领区,再加上华北连年干旱,各地普遍歉收,引起北平粮价暴涨,日本占领当局采用了转移目标的手法,将责任归罪于粮商的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日本宪兵队对北平的粮食商号进行了突击检查,在一天之内逮捕了一百二十八个粮商,查封了大批存粮,同时宣布对粮食实行管制,偷运粮食属于走私罪,违者处死。下令全市各粮号禁止按过去的正常方法加工粮食,要求各粮号将各种杂粮混合在一起,掺上麸皮、米糠、橡子等物,磨成混合面供应市民。

北平的市民还没遭过这种罪,以前再不济也有窝头吃,棒子面虽然不好吃,可好歹是纯粮食,比起现在的混合面来就算是美味了。混合面的颜色灰暗,碜牙,口感苦涩还有异味,吃下去不是腹痛拉稀就是大便干结拉不出来。更糟糕的是,即使是混合面也要凭证定量购买,甭想吃饱了。

文三儿在前门火车站等散座儿,好容易赶上一个客人要去海淀,这活儿要搁在以前,文三儿得乐死,这是个肥活儿。按战前北平的交通行情,以正阳门为起点,包汽车行的汽车去海淀清华园,单程价格为四元五角,往返则需五个小时,车费六元,而洋车费用减半……民国二十五年出版的《北平旅行指南》上也是这样向外地游客介绍的。也就是说,拉洋车跑一趟海淀能挣三元钱,这绝对是个大数儿。可文三儿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没有力气跑这么远的路,都是混合面闹的。

文三儿拉着空车晃悠了一上午还没开张,如今市面萧条,人心惶惶,拉车的人比坐车的人多。文三儿沮丧地走过前门牌楼,想回火车站碰碰运气。他发现车行里几个老伙计都揣着手猫在前门箭楼的墙根儿下晒太阳,文三儿幸灾乐祸地笑了,看样子这哥儿几个也是一上午没拉着活儿。这就对了,连文爷都没开张,这几个孙子就更不该开张了,文三儿拉着空车凑了过去。

车夫们正在听“大裤衩子”说笑话,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哄笑。“大裤衩子”那来顺是旗人,早年从河北定州过来的,据说祖上也阔过,但现在就不能提了,过得比文三儿强不到哪儿去。那来顺只有一条半裤子,那半条裤子就是一条蓝布大裤衩,每年五月初上身,一直穿到十月底才换长裤,车行的伙计们都说,从民国十八年那来顺从定州逃荒来北平后,如今十来年过去了,除了这一条半裤子,还没见他穿过别的。“大裤衩子”这个外号是这么落下的。

“大裤衩子”长了一张好嘴儿,他在北平混了十来年,别的本事没见长,倒是学会了一嘴京油子的“片儿汤话”,那张嘴要多贫有多贫。此时他一见文三儿便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文三儿,这一上午你小子到哪儿蹭墙根儿去啦?”

文三儿笑道:“不好意思,文爷我去韩家潭‘庆元春’会相好的去啦。”

“文三儿啊,你就吹吧,八大胡同是你去的地方?你小子想当大茶壶都没人要。”

“我说大裤衩子,你还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哪天文爷时来运转,就让你小子给我当跟班儿,咱往陕西巷口那儿一站,八大胡同的那些小婊子得把文爷抬进去,文爷跟谁睡那是给她脸。好好干吧,大裤衩子,到时候文爷一高兴,说不定就赏你个婊子,让你也刷刷锅。”

“得了吧文三儿,你这辈子也就是个臭拉车的,还他妈的逛八大胡同呢,也就是黄鼠狼抱鸡毛掸子——空喜欢一场。”那来顺反唇相讥。

“怎么着,哥儿几个,都没开张呢?”文三儿问。

“可不嘛,早上天刚一亮就出门儿了,拉着车来回‘扫马路’,到现在一个活儿还没有呢。”一个叫郑大宝的车夫回答。

老韩头正在啃混合面窝头,他每咬一口都努力地伸长脖子,费劲地往下咽。

文三儿又拿老韩头开心:“干吗呢?老韩头,姜太公钓王八——愿者伸脖子?”

“文三儿,你装什么丫挺的,拿我开心是不是?”老韩头骂道。

一提起混合面,“大裤衩子”不由骂了起来:“×他妈的,日本人是坟头上插路标——把人往死路上引啊,这东西是人吃的吗?前两天我去茅房,瞅见老少爷们儿在茅房里蹲了一溜儿,个个都脑门子冒汗,咬牙攥拳头,跟屁眼儿较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北平的老少爷们儿都练什么功夫呢。我也跟着蹲了会儿,等擦屁股的时候,您猜怎么着?我他妈摸了一手血,闹了半天屁眼儿给撑裂了。”

文三儿坏笑道:“我教你个招儿,往屁眼儿那儿抹点儿辣椒油,准保管用。”

那来顺正要回骂,忽然眼睛直了,他紧紧盯着一个正在过马路的日本女人,那女人穿着绣锦花卉图案的白缎子和服,发髻高耸,脸上涂着一层白粉,小嘴儿涂得通红,正扭着小腰儿款款走来,看样子,这是个日本妓女。早在战争爆发之前,由日本浪人开的妓院就已经挤进了八大胡同,韩家潭东口的那家日本窑子是比较出名的一个,生意一直很红火,不光是为在北平做生意的日本商人服务,中国的达官贵人也常去光顾。北平沦陷后,这些日本妓院成了日军中、高级军官的专用妓院,那些日本妓女白天无事就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逛街,三三两两出没于闹市,成了前门、大栅栏地区的一道风景线。

车夫们一见日本妓女都纷纷来了精神,那来顺的脸上露出猥亵的笑容,他一边盯着看一边评论着:“嘿!这小娘们儿还真水灵,你瞧那小腰儿一扭一扭的,真他妈勾人魂儿……”

老韩头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他眯着眼道:“咋着?这娘们儿是刚从面口袋里钻出来的?脸上沾这么多白面,也不抖落抖落就出来啦。”

郑大宝起哄道:“我知道这日本娘们儿叫什么,他们日本名儿不是四个字就是五个字,女的净叫什么什么‘子’,叫着挺绕口的,这娘们儿就叫‘裤裆加带子’。”

那来顺说:“不对,不对,叫‘净装孙子’……”

车夫们哄笑起来。

文三儿认为这日本妓女不懂中国话,于是胆子便大了起来,他起着哄地喊:“鬼子大姐,今儿个晚上陪文爷睡怎么样?文爷这两天正浑身较劲,除了裤裆里哪儿都硬……”

老韩头笑道:“文三儿,你再说一遍,我耳背,没听清楚,你那意思是该硬的地方不硬,不该硬的地方全硬啦?”

文三儿锲而不舍地朝日本女人追出几步,嘴里喊道:“别走呀,咱还没谈价儿呢,鬼子大姐,睡一宿两毛钱够吗?”

那来顺说:“文三儿,你那两毛钱留着回家孵豆芽儿吧,大爷我讲究不给钱白玩,有钱也得给咱中国婊子留着,这叫‘抵制日货’。”

“大裤衩子,这你就不懂了,抵制日货不如抄起枪来抗日,怎么个抗法?这就有讲究了,他日本鬼子喜欢打仗,咱不跟他玩,咱玩他们日本娘们儿,文爷这杆枪专门对付日本娘们儿……”

“噢,明白了,敢情你是用这杆枪抗日?那可真得好好保养保养,别真到用的时候瞎了火。”

“不可能,不信让我嫂子来试试。”

“去你妈的,你嫂子是劁猪的出身……”

日本女人走远了,大家的兴致还没有下去,都认为今天的举动总算是给北平的老少爷们儿出了口恶气,心里很痛快,谁让你小鬼子欺负中国人?这就别怪咱爷们儿在你们日本娘们儿身上找碴儿,这叫一报还一报。

老韩头咬牙切齿地说:“庚子那年董福祥的兵和义和团把东交民巷的日本使馆围得像个铁桶,大炮排子枪照使馆一通招呼,那叫痛快。后来听说是老佛爷不让打了,这才让他们反过手来,老娘们儿误事儿啊,当时要是让董福祥带兵打进去,甭管是娘们儿还是孩子全他妈斩草除根,灭了这帮孙子,让小日本知道咱中国人不好惹,兴许后来就不敢乍刺儿啦。”

文三儿感慨道:“你说这些日本人怎么都这么矮?一个个儿长得还没我屌高,那天我在大栅栏那儿碰见一个小鬼子,我在他后面比画了一下,操!这孙子的个儿也就到我鼻子下面,刚好比我矮半头,我心说了,要是一对一单挑,文爷一只手在裤裆里挠痒,剩下那只手也能把这孙子捏死……”

文三儿正说得起劲,冷不防屁股上挨了重重一脚,差点儿把脸撞到城墙上,他发现那来顺和老韩头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大家的眼睛都直勾勾、惊恐地望着他的身后。文三儿转过身来,见前面站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中国警察,他身边还有两个穿着黄军装,佩着黑色领章的日本兵。文三儿的冷汗一下子顺着脑门流下来,这下可褶子啦,敢情那日本娘们儿懂中国话,不但报了警,还招来了日本兵,这回可是手榴弹擦屁股——大祸临门了。

一个日本兵慢慢地走到文三儿面前,毫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他,文三儿战战兢兢地向日本宪兵哈哈腰,以示恭敬,他觉得日本兵的目光冷得瘆人。

那个中国警察指指那来顺:“你,给我站起来。”

那来顺哭丧着脸站起来分辩道:“老总,我可什么也没干,我是良民呀。”

“良民?你这个良民胆儿倒是不小,敢调戏日本女人,你有种啊?给我站过去,靠墙站好。”

那来顺和文三儿被命令并排站在城墙根下,那来顺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冤,而文三儿却顾不上分辩,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日本兵的腰间,那儿挂着一个像王八盖儿一样的手枪套。文三儿心说,这两个鬼子干什么都没事儿,就是千万别往腰上摸,一旦掏出枪来可就他妈的麻烦了。

偏偏文三儿怕什么就来什么,一个日本兵慢慢地掀开王八盖儿,掏出了手枪,“咔嚓”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

方景林按照每天的巡逻路线穿过前门牌楼准备向西拐,猛地看见箭楼的城墙根下围着不少人,其中还有穿黄军装的日本兵,随风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啕声。这声音简直不像是人嗓子里喊出来的,如果不是恐惧至极谁会发出这种声音?方景林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日本士兵又在实施什么暴行,自从北平沦陷后,方景林目睹的暴行实在太多了。

方景林有些踌躇,他心里很清楚,在日本占领军的眼里,中国警察连傀儡都算不上,干预暴行的结果很可能殃及自身。前几天西城的一个警察由于阻止几个日本浪人殴打商贩,被打成重伤,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沈万山为此事专发了内部通报,称这个警察违令越权,咎由自取,并警告所有警务人员,今后凡涉及日本人的案件,切不可擅自介入,应通知日本宪兵队处理,否则后果自负。方景林迅速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过去看看,尽管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也许还有生命危险,但眼看着自己同胞在受难而不闻不问,这种事他干不来。

方景林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文三儿和那来顺的处境很不妙,看样子这两个日本兵都懒得逮捕他们,干脆就地枪毙。文三儿绝望地哭了,他两腿发软,靠着城墙的身子也站不稳了,一个劲要往地上出溜儿,他的思维在巨大的恐惧压力下变得支离破碎。老天爷啊,这太过分了,犯了这点儿事就枪毙?你好歹问问再毙也不迟啊,好嘛,连审都懒得审,把个前门楼子就当刑场了……

那来顺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号啕声:“太君,您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大家子……都指着我过日子那……呜呜……我没说什么呀……是文三儿,是文三儿说的呀……”

这大裤衩子真他妈不仗义,死到临头还把事儿往别人身上推,有这么办事儿的吗?文三儿狠狠盯了那来顺一眼,恨不得掐死他。他正要骂那来顺几句忽然又不吭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裤裆又湿了。

日本兵已经举枪向他们瞄准了,这时方景林走进人群用日语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说……”

两个日本兵诧异地垂下举枪的手,他们好像不大明白,这个中国警察为什么这么大胆子,敢阻止皇军行刑?

方景林认出那个警察是局里的同事王有成,他似乎对杀人也没有心理准备,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老方,你……你可千万别……别和日本人戗……戗着来,有话……好好说……”

方景林没有理王有成,他注意了一下日本兵的军衔,其中一个人肩章上是两颗星的军曹,另外一个只是个一等兵,他们佩戴的黑色燕尾形领章表明了宪兵的身份。

方景林向军曹敬了个礼道:“宪兵先生,我是方景林警官,这一带是我的巡逻区,按照规定,在这一区域内发生的任何治安案件都应由我来处理,请阁下将人犯交给我。”

方景林日语说得还不太熟练,但那两个日本宪兵显然是听懂了,军曹对方景林的阻拦似乎很不满意,他举起手枪把枪口顶在方景林的脑门上,冷冷地说:“警官,你好像很有胆量,怎么,想替这两个浑蛋去死吗?”

方景林面不改色地望着军曹道:“你可以开枪,但这是我职责所在,也是贵军司令部刚刚公布的治安管理条例,因此我不打算让步,除非你打死我。”

军曹的食指慢慢扣紧了扳机,王有成吓得不停地向军曹鞠躬:“太君,太君,他是刚来的,不懂事,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方景林火了:“王有成,你给我滚开,你他妈还是个爷们儿吗?”

两个日本宪兵对方景林的强硬大感意外,他们低声嘀咕了几句,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军曹放下了手枪……站在墙根儿的文三儿感到一阵狂喜,这回有救啦,老天爷有眼啊,哪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就给毙了?

军曹将手枪放回枪套,盯着方景林说:“警官,如果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可以不枪毙这两个浑蛋。我的要求是,你要为冒犯皇军付出代价,我们每人抽你两个耳光如何?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勉强,但这两个人一定会被枪毙。”

方景林点点头说:“如果这能打消你们杀人的念头,我当然可以同意,动手吧。”

军曹嘿嘿笑了起来,他脱下白手套,用手掌在方景林眼前侮辱性地晃动了一下,突然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记耳光。方景林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揍,只觉得两眼冒金星,面颊火辣辣的,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向军曹扑过去。他努力镇定下来,用手指着一等兵傲慢地说:“你,再来!”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扇在方景林的脸上,他的面颊红肿起来。方景林狠狠地咬住嘴唇,竟然把嘴唇咬破,一缕鲜血从嘴角上流下来,滴落在衣领上……这种侮辱真比死还难受。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没有完,两个日本宪兵认为,尽管文三儿和那来顺可以活下去了,但不能不受到惩罚,于是一人对一个,照着文三儿和那来顺的脸上左右开弓扇起耳光来,此时两个人的脸上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这两个日本宪兵虽说个子不高,但长得粗壮敦实,体力充沛,每一掌都带着极大的爆发力,文三儿一开始还能记住数儿,后来就糊涂了,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耳光……

文三儿记不得日本人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清醒一些的时候却觉得脸上有些异样,眼睛无论怎样努力也睁不开了,他用手指扒开肿胀的眼皮朝天上望了一眼,发现天还是这样蓝,阳光还是这样明亮,文三儿明白了,他终于可以活下来了,和生命相比,刚才那顿暴打不过是小菜一碟。对了,要不是方警官拦着,自己这会儿八成是早过了奈何桥啦。方警官,恩人哪,我得给他磕头谢恩,方警官呢?他在哪儿?文三儿又一次扒开眼皮寻找方景林……

他发现方景林早走了。

文三儿忘不了这一天,他牢牢地记住,这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刚才挨揍当然算一件,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也多亏了那个方警官。平时洋车夫们最恨警察,背地里管他们叫“臭脚巡”,却没想到“臭脚巡”里也有好人,刚才若不是那位方警官替他们挨打,文三儿和那来顺非让日本人毙了不可,他们杀个中国人就像捻死个蚂蚁一样。

在文三儿挨打后的半个小时里,离前门箭楼不远的廊房头条发生了一件血案,在这场血案中有两个人丧命,其中一个死者是刚才扇文三儿耳光的日本宪兵。另一个死者是个中国人,关于他的死是谁也没想到的,连文三儿听说后都大吃一惊,他竟然是老实得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二顺子。

二顺子是个老实得近乎木讷的人,他从小到大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小时候连胡同里的丫头片子都敢欺负他,二顺子受了欺负只有蹲在墙根儿下捂着脸哭的份儿,就是打死他也不敢还手,是远近公认的软货。就这么个人,居然干出了惊天的大事。

二顺子以卖烤白薯为生,他有辆经过改装的手推车,车上放个油桶做的煤火炉,炉上架着铁丝网,把白薯列于网上烘烤至烂熟,那股焦甜香的味道能飘出很远,北平的老百姓喜欢这种食品。

自从北平实行了粮食管制令后,二顺子抓了瞎。白薯无疑属于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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