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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头,顾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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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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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凿齿的声音。

兰姐慌了神,不知先顾谁?她的眉头紧蹙,徒然,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小敏俊俏的模样,两条长长的麦穗辫垂在耳旁,荡在胸前,辫梢上系着两个红色的蝴蝶结,好像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怡澜小姐,你去找那个今天刚进院的敏丫头,她会梳四股麦穗辫子。”

“真的??”怡澜满眼惊愕,心里又有点顾虑,那个丫头无论怎么说都是孟家新进门的养媳妇,与她辈分相当,她不敢随便支使。

兰姐眨着狡猾的眼珠子,鼓唇摇舌:“小姐,……那个丫头去门口送许家的人了,一会就进院子了,您在屋门口拦住她,告诉她,让她给您梳头,她是孟家养媳妇,地位还不如俺一个进门七八年的丫鬟,您有资格使唤她。”

这档口,小敏的脚步恰巧穿过了前院,沿着长廊迈进了中院。怡澜往前窜了一步,甩手扒拉开兰姐的脑瓜子,眼神越过了门前的廊柱子,盯在小敏的头上,小敏的两条长辫子顺丝顺绺搭在胸前,随着脚步跳跃,真是好看。

“喂,敏丫头。”怡澜张口就来,急不可待。

“你好。“小敏回应了两个字,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在饭桌上,大太太姌姀提起过怡澜,说怡澜从小娇生惯养,又是孟家唯一的女娃,孟家老老少少都惯着她,说话不知轻重,以后尽量不要招惹她。

“喂,你没有看到俺吗?你站住。”怡澜倨傲无礼的声音让小敏想到了陶秀梅,她本不想理会,犹豫了一下,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过来,过来。”怡澜跳出了屋门槛,双手夹在腰里,旁若无人,大吼大叫:“俺是你的大姑姐,你要有礼数,以后在院子里见了俺要喊俺一声小姐好,在外人面前就免了,走出院子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听明白了吗?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小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瓷娃娃塞进裤兜里,往下拽拽衣襟,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什么。”

怡澜的心思都在头发上,她没在意小敏慌张的表情,“俺让你过来,你乖乖过来,俺问问你,你的辫子谁给梳的?”

小敏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回禀大小姐,是俺自己梳的。”

”你说什么?俺听不清,你过来,过来,到俺屋子里来,你给俺梳两条四股麦穗辫子。”

小敏硬着头皮走近怡澜,双手抱在一起揉搓着,“大小姐,俺只会给自己梳头,从没有给别人梳过头。”

“吆,你的意思是不愿意伺候俺吗?你是俺弟弟的养媳妇,身份都不如一个丫鬟,本小姐的话你不愿意听吗?待会俺去永乐街看烟花,兰姐在东间屋给俺娘梳妆打扮,否则俺也不会喊你过来,今儿,俺命令你给本小姐梳梳头。”怡澜摆着臭脸色,话中带刺,脚丫跳起半尺高,“跟俺来。”

小敏只好跟在怡澜的身后,再次踏进了眼前的魔窟,堂屋靠墙的桌子上点了两支蜡烛,把屋子照亮了,屋中间走道两旁有四把椅子,有两个高茶几子,地中间有个大火炉子。

蜡烛的火花扯着一股股煤烟跳动,在四周的墙上飘忽,把怡澜的影子拖得很长、很细,像一条蛇在地上攀爬。

怡澜的房间凌乱不堪,南墙根床上的被子拖在地上,绫罗纹帐一半垂在地上,一半堆积在床沿上;西墙根有一个梳妆桌,桌子背靠在一扇窗户上,窗户外面是长廊,西落的阳光被宽宽的廊檐挡在墙头,窜进屋子里的光又被梳妆桌遮住了,即使这样,这间屋子比陶秀梅的屋子明亮。

怡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腾腾坐到了梳妆镜前,背过手从肩头递给小敏一把梳子,“给,看你的啦,今天晚上去永乐街也许能看到俺的同学,你给俺把头发梳得漂亮些。”

小敏拿着梳子,不知从哪儿下手,镜子里映射着怡澜娇皮嫩肉的脸,只可惜四颗门牙支撑着上嘴唇,眉眼倒竖,眼睛里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假设她说话不白愣眼珠子,也不算难看,五官毁在一张嘴上,闭上嘴巴像个怪物,不知她随了谁?听说孟正望是一个美男子,陶秀梅模样也不丑啊。

“你在想什么?快点,别磨蹭时间,俺娘说今天带俺出去吃饭,黄师傅根本不会做饭,不知俺爹请他回来做什么?”

听到黄忠的名字,小敏的手一哆嗦,像一块旧伤疤被重新揭开,渗着血水,很疼。黄忠的的确确不是一名厨子,他和爹一样是一个煤黑子、被日本人欺压、被汉奸凌辱的矿工,每天天不亮下井,天黑出井,看不到日出日落。

“他做饭没有我家酒楼大师傅做饭香,可惜,俺爹不让俺们随便去酒楼,说什么客人喝醉了耍酒疯很可怕,俺就不信了,那是俺孟家的地盘,俺爹怎么会怕一些恶叉白赖。”

怡澜的头左右摇晃,两条腿翘起来踢蹬着桌子底,小敏手里的梳子不小心扯下她一根头发。

怡澜梗起脖子咋呼:“疼死俺了,你是不是成心呀,觉得委屈吗?”怡澜的表情动作和声音像极了陶秀梅,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敏赶紧赔不是,“不是的,大小姐,你不要乱动,俺注意些……”

“哼,俺看你呀长得比俺好看。”怡澜狠歹歹的眼珠子盯着镜子里的小敏,满嘴酸气,“俺有点嫉妒,真想给你脸上划个刀印……”

“不,不。”怡澜半真半假的话让小敏惶恐不安。

正月的天,初春的季节,冬寒迟迟没有落幕,原本清清白白的天突然阴了下来,屋里阴暗暗的,怡澜映在镜子的脸越来越狰狞,让小敏心生畏惧,她真想扔下手里的梳子逃离这间屋子。

余妈的声音从后院窜到了中院,“余福,敏小姐回来了吗?俺看这天要下雪呀……”

“先前俺听到怡澜小姐喊她,这会儿,她也许在小姐的屋子里。”余福扛着梯子走进了中院,他的大眼睛瞥斜着前堂屋,对余妈说:“你来的正好,用脚丫帮俺顶着梯子,俺把灯笼挂到门檐上。”

余妈蹙蹙眉梢,敏丫头去小姐屋子做什么?凭她对怡澜的认识,再联想到怡澜早上对丈夫说的那些话,一准没有好事。

“敏小姐,你在哪儿?老太太到处找你呢,她让俺带你去后院,她要教你怎么给小少爷换尿戒子。”

余妈的呼唤就是及时雨,小敏三下五除二帮怡澜梳好了辫子,把梳子放在桌上,“小姐,老太太找俺,俺去了。”

没等怡澜回话,小敏三步并作两步窜出了屋子,朝着院里喊:“余妈,俺在这儿……”

“你这孩子,到处乱跑,老太太等着你呢。快走,以后不要到中院,她们娘俩不是好东西。”余妈顿觉自己说错话了,话一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来,她满脸懊悔,“瞧瞧俺,怎么说话呢,二太太是你的婆婆,再怎么样也比俺这个外人亲,不是吗?”

“余妈,谢谢您。”小敏把头靠在余妈的肩膀上,“余妈,您特别像赵妈。”

余妈笑了,她用大手爱惜地抚摸着小敏的脸,“是吗?俺是个粗人,性子急,不会说话,俺与姑娘一见如故,以后,以后没人的时候,俺可以不可以跟着大太太喊你丫头呀?”

“嗯,余妈,您不比介意,无论有人没人都可以……”

“丫头,老太太她老人家累了,睡了,大太太在后院等你……丫头,俺有样东西送给你,不,不是俺给你的,是邻居巧姑今早上送过来的,她说送给你和孟粟。”

余妈从怀里掏出两条绣巾递到小敏的手里,低低说:“如果你不想要,俺给她还回去。”

“不,俺喜欢……”小敏的眼前一亮,两块绣巾色彩鲜艳,上面各绣着三颗石榴果,一颗坐在一根树枝上,旁边有一朵灯笼花,椭圆形的底座像个小葫芦,油腻腻的绿叶衬托着花蕾,徐徐绽放;一颗粗糙的皮上布满了许许多多褐色斑点,开着口,像个跌碎的瓜,露出里面亮晶晶的石榴籽;另一颗整个皮向四周炸开,珍珠般的宝石撒在阳光里,栩栩如生,真想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咬一口,果汁四溢,酸得直流口水。

小敏的小手轻轻拂过每个细腻均匀的针脚,一线,一针,缱绻氤氲;一络,一纹,风流旖旎。

看着小敏爱不释手的表情,余妈禁不住问:“丫头也会刺绣吗?”

小敏用牙齿咬咬嘴唇,摇摇头,腼腆地呢喃:“俺会一点,没有,没有巧姑绣的好。”

后院堂屋里,姌姀坐在八仙桌前,手里端着没有热乎气的茶碗,她的眼睛眺望着院子,天越来越黑,丈夫和儿子还没有回家,不知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们爷俩的脚?昨天孟数说:想办法给蟠龙山运送一车粮食……难道是他们爷俩去了蟠龙山?姌姀的心一哆嗦,放下手里的茶碗,站起身离开桌子,迈腿踏进东间屋,走近炕边。

孟老太太坐在孟粟身边,后背依靠在被窝上,眯着眼睛打瞌睡。姌姀真想把心里的担忧告诉婆婆,她又不敢,老太太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如果让她知道孩子爹去了蟠龙山,老太太一定会夜不能寐,还是算了吧,姌姀的脚步在炕边前踌躇不前。

炕上的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咳咳嗓子,“姌姀呀,你们去火房做汤圆吧,不要等黄师傅回来做饭……俺已经告诉余福不要往后院挂灯笼,只挂前院和中院。”

姌姀双手摁着炕沿,往炕头探着身子,眼睛注视着婆婆的脸,惊喜地问:“婆婆,您,您没睡着吗?还是俺惊扰了您……”

老太太抬抬耷拉着的眼皮,摇摇头,“其他话不要说,俺不瞎,更不聋,他们没有瞒着俺,你去吧,让余福听着院门,后院门交给俺,不要让她们出去。”

婆婆的话让姌姀心里踏实多了,“嗯,婆婆,俺听您的,俺带着余妈去火房做汤圆。”

“姌姀,你回来,中院她们娘俩想去看花灯,如果你拦不住,就让她们去,永乐街上有咱们家的伙计,也不可能出事,她不傻。”

“是,婆婆,您的话俺记住了。”姌姀笑了,“婆婆,黄忠师傅走的时候把汤圆馅子弄好了,剩下的步骤轻快多了,比包饺子省事儿。”

“嗯,俺知道了,去吧。”

姌姀挑开门帘迈出了屋子,与余妈和小敏走了一个碰头,她笑盈盈地看着小敏问:“丫头,你在家做过汤圆吗?今天是正月十五,咱们娘俩和余妈一起做汤圆好吗?”

姌姀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娘俩”,让小敏心里暖暖的,更感动。

“嗯,俺听大太太的。”

余妈往石基路下面闪闪身子,给姌姀和小敏让出一条路,悄悄说:“二太太要去永乐街看社火。”

姌姀沉默,她好像没听到余妈说什么,拉着小敏的手不慌不忙穿过了后院。

余福踩着梯子站在火房前面的廊檐下挂灯笼,听到姌姀的声音,他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躬躬腰,“大太太,老太太说她的院子里不要灯笼,俺把院门口外面挂了两盏灯笼,剩下两个俺挂在了这儿,您看可以吗?”

“他余伯,您看着吧,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姌姀笑了笑,扭头看着小敏问:“丫头,你喜欢灯笼吗?喜欢,让余伯给你留一盏。”

姌姀的话音没落地,怡澜从她的屋子里跳了出来,昂着头向余福大喊大叫,“余福,刚才俺问你有没有多余的灯笼,你说只剩两个灯笼要挂在火房,这会儿你怎么又问……问那个丫头喜欢不喜欢?你是不是觉得俺是外人,丫头是孟家未来的少奶奶,你想趁早向她巴结卖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对吗?”

怡澜语气咄咄逼人,余福张口结舌,余妈气得直跺脚丫。

姌姀呵呵一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向怡澜招招手,“怡澜,过来见见敏小姐,往后她是咱们孟家人,你们二人岁数相当,有共同的话题,时间久了准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俺早见过了。”怡澜撅着嘴巴,眼珠子盯在余福脸上,“余福,你给俺一只灯笼,俺待会跟着俺娘亲去永乐街观灯。”

堂屋门口,兰姐双手挑着门帘,殷勤地弓着腰,陶秀梅一颦、一笑、一挑眉梢,稍微低低头踏出了屋门槛,惨白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一张描眉涂眼的脸,厚厚的银粉,血红色的胭脂;头戴一顶狐狸翻皮棉帽,身穿长袄长裙,外面披着羊绒斗篷,飘然,轻柔,花枝招展,像蠢蠢欲动的花壳螃蟹,耐不住寂寞,爬出了礁石,横冲直撞。

“怡澜,你怎么说话的,娘不是给你说过对待长辈要安详恭敬,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大姐,对不住了,话又说回来了,怡澜都是你和老爷惯得,说什么孟家只有一位小姐,要疼爱她,这不,她被您宠坏了,越来越没大没小。”

姌姀双手揣在衣袖里,双脚站在火房门口的台阶上,向陶秀梅笑了笑,“二妹,你和怡澜非出去不可吗?今天黄师傅回家不会早了,俺和余妈准备包汤圆,给你们留多少?”

“大姐,腊月里俺回了一趟老家,正月里俺没踏出院门一步,今天俺是实在憋不住了,出去换换新鲜的空气,逛逛街,看看光景,您问俺们什么时候回来,俺怎么告诉您呢?不知道街上的光景什么时候散场,回来不会早了,汤圆不用给俺们留,俺和怡澜出去吃。”

“拴柱也没在家,你走着去吗?永乐街离着葫芦街有半里多路呢?”

“俺没有那么娇贵,大姐,如果火房里忙不过来,让兰姐留在院里给您当个支使。”

“不,不,俺陪着太太和小姐去永乐街……”兰姐脱口而出,她又觉得失态,慌忙补充,“太太和小姐身边没人伺候怎么可以呀?俺不放心。”

姌姀骤然板起面孔,厉声呵斥:“兰丫鬟,二太太和小姐的人身安全交给你了,街上人多,你要好好照顾太太和小姐,倘若出现什么差池,绝不会轻饶。”

姌姀的话非常严厉,兰姐听了心里特别不痛快,眼珠子盯在自己的脚面子上,嘴上不敢失礼:“是,是,大太太的话俺记住了。”

赵庄有一条热闹的大街叫永乐街,街上有大大小小的酒店,妓院,日本的烟馆,银行,邮局,学校……孟家的杂货店和粮店、酒楼也在这条街上。

今天是正月十五,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力车擦着行人跑过,结冰的地面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大脚印,留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声。

各家店铺门前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沸反盈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卖糖葫芦的最多,肩上扛着草靶子,草靶子上插着一串串圆滚滚、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屁股后面追着一群眼睛里冒着馋虫的小孩子,有钱人家孩子双手里各擎着一支,伸出舌头舔着,咂咂嘴巴,一副享受的样子,穷人家孩子继续追着跑,嘴巴上的哈喇子结了冰;胳膊肘上挎着篮子的小贩,头上戴着百孔千疮的棉帽子,身上穿着露着棉絮的破棉袄,腰里系着一根油乎乎、灰不溜秋的草绳子,一条胳膊穿过篮子把手,双手揣在袄袖里,嘴里哈着冷气,从破帽檐下挑起眉梢,低一声高一声叫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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