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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头,顾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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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秋末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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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窜到苗先生的身前,伸手拉开了门,嘴里絮叨着:“今天天气冷,您注意身体,瞧瞧您,就两个月的时间瘦了不少,您身上这件长褂像极了神父的黑袍,又肥又长……”

随着敞开的店门,一阵寒风迎面而来,苗先生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锁锁脖子,这天怎么这么冷?秋末冬初,往年一个冬季他都是穿着这身长褂,也没有感觉这么冷。苗先生的脚步没有迟疑,走下了台阶,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那是风的力量,风把他孤零零扔在了大街上。

看着空荡荡的大街,苗先生又黯然神伤,冷冷的风把街上的人扫没了。这个季节,如果是在太平年月,还能看到生着炉子的锅灶,各种各样食品冒着油腥子,闻着都馋人;山东大枣摆满大街小巷,一筐一筐闪着红星星,花一文钱,一双手捧不过来,顺着宽大的指头缝跑;还有冻梨,咬一口甜倒牙;还有一罐一罐高粱酒,喝一口浑身热乎乎的,不怕凛冽的寒风。

不远处的一座房子墙角围拢着几个孩子,苗先生的眼睛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一个捏糖人的蹲坐在一个废弃的石碾子上,他的腿边放着一个铁炉子,炉子上熬制着糖稀,糖人师傅手里擎着两根竹子,把竹子在糖稀里滚滚,拿在手里转转,一个活灵活现的动物展现在孩子们面前,引起一串串欢乐的笑声。

苗先生想起了他的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人,花一个铜板买一串,递到儿子的手里。

“爹,您先尝尝,很甜……”儿子吸溜着冻得紫红的小鼻子,踮着脚尖,把金黄黄的小糖人举在他的眼前。

苗先生弯下腰盯着儿子的脸,嘴巴向糖人撅了撅,假装舔了一下,直起腰,爱抚着儿子的小圆脑袋,他一脸幸福,一脸享受,即使没有吃到,心里也是甜的,为年幼懂事的儿子高兴。

唉,儿子已经长大,他变了,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可爱的孩子,就像一棵长歪了的小树,本可以给他修修乱枝,自己没有那么做。任由他变得唯我独尊,骄傲自满,固步自封;心胸狭隘,凡是不顺心如意就迁怒别人;没有一点爱心,不,他只爱他自己和那个女人。

捏糖人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一脸络腮胡子,他下巴颏上那缕灰白色的胡须上黏着溅起的糖稀;又高又圆的鹳骨紫红色,那是太阳晒红的,这是渔家独有的肤色,怎么看这个老头都像个渔夫;两条眉毛不是黑色的,掺和百分之六十的白色,每一根都很长;偶尔抬起下陷的双目,两道犀利的光从他眸子里射出来,似乎能穿透人的身体;一个瓜皮毡子帽子扣在他的大脑袋上,四周扎煞着卷卷曲曲的、灰乎乎的头发;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长袍露着灰色的棉花,油乎乎的看不清它的本色;一双棉布鞋已经破碎不堪,露着脚指头。

几个孩子手里举着糖人嘻嘻哈哈笑着离去,有个孩子站在那儿没动,一双灵动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冒着烟的糖锅子,小脸冻得通红,腮帮子鼓鼓着,舌头在小嘴里打转转。

苗先生背着双手,往前猫猫腰,这个孩子不是小白瓜吗?

“白瓜……”苗先生心里生起一点喜悦。

白家房子被烧了,他托曲伯打听白家的情况,伤到谁了没有?曲伯说白瓜和丫头他们平安无事,三个孩子又住进了林家,他也就放心了。

听到苗先生的声音小白瓜扭过了头,看了一眼苗先生,小眼珠子里闪着陌生,小嘴嘟囔了半天,用蚊子般的声音不情愿地喊了一声:“苗先生好。”

苗先生的笑脸收了起来,小白瓜不再是那个见了他高兴得又蹦又跳的、顽皮的孩子了,小脸上多了这个岁数不该有的成熟。

“小白瓜,先生给你买个糖人好吗?”苗先生把脸探到小白瓜的眼前。

小白瓜摇摇头,摆摆手,“不,俺不要,俺回家了。”扔下这句话,小白瓜头也不回地、极快地向剃头铺子方向跑去。

糖人师傅手里举着一个糖人,他的眼睛追着小白瓜的背影,许久,想起眼前还有一个大人,急速把一只手背到身后摸了摸,摸出一块大石头放在他坐着的石碾子旁边,扭脸瞅了一眼苗先生,说:“坐会吧,看您也是一个闲人,听那个孩子喊您先生,不知您能不能与俺这个大字不认一个的粗人坐坐?”

看着眼前这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苗先生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老头不是凡人,这块石头至少有三十多斤的样子,他拿着它就像拿着一块面包。

苗先生提起衣襟下摆,往糖人师傅跟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从巷子里又窜出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呼啦”围了过来,把苗先生撞了一个趔趄。

苗先生往后退了一步,给孩子们让出一条路,同时向糖人师傅抱抱拳,“师傅,不打扰您的生意了,俺走了……”

“好,您先去忙吧,不好意思,咱们如果有缘下次再见,再聊

……”糖人师傅向苗先生友善地笑了笑,“今儿风这么大,还有孩子出来捧俺的场……”

呜咽的风撩着各家店铺的布招牌、木招牌,发出“唰唰唰”“哐当哐当”的声音,尘土和枯叶给它伴舞;平日里街上的乞丐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有的也许蜷缩在别人家的门洞子里,悄然无声地死去;有的钻进了人烟稀少的青峰寺,那儿的老主持乐善好施,至少冻不着。

往前走,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日本兵,他们肩上背着刺刀,他们脚上的大皮鞋在地上使劲跺着,一脸凶相;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青峰镇警察狐假虎威地跟在日本兵的身后,眼珠子瞄着几个零零散散的行人;行人抱着脑袋、缩着脖子,战战兢兢把身体贴着墙角走。

苗先生挺起了他单薄的胸膛,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一双仇恨的眼睛从他乱蓬蓬的头发里射出来,那队巡逻兵好像没看见他,也许把他当成了疯子,擦着他的长褂威风凛凛走过。

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剃头铺子,剃头铺子的门关着,一个男孩站在玻璃窗前向街上眺望,那个孩子苗先生认得,是那个瓢老头的儿子宝儿。宝儿也看到了他,愣了片刻,把小脑袋扭向了一边。

看到宝儿,苗先生想起了刚刚遇到的小白瓜,两个孩子脸上鄙夷不屑的表情让他感觉非常难过,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时,对过的庞家裁缝铺子门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一文钱酒馆陈掌柜,他的腋下夹着一件长袍;另一个是裁缝铺子老板庞新云,庞新云一脸忧心忡忡。两人走到店门口外,停下脚步,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才匆匆分手。

看着远去的陈掌柜的背影,庞新云一边摇摇头,一边叹口气,一边回转身,正好与向这边走来的苗先生打了一个照面,他赶紧抱拳躬身施礼:“苗先生您好,这冷天您去哪儿呀?”

庞新云四十多岁的年龄,身材高大不算太胖,很直溜,皮肤不黑不白,气宇轩昂;一头乌黑的短发梳理得整齐,覆盖住一侧太阳穴,多了几分俊朗;一双大眼睛闪着温和的笑意,露出整齐微白的牙齿;身穿一件棉袍,不厚,很肥大,显得他身体清瘦,撑不起他身上的衣服;脚上是一双棉布靴,高高的鞋口拘着脚脖子;风撩起长袍一角,露出里面一条灰布长裤,两根长布带子束缚着两条裤腿。

苗先生弓弓腰还礼,“庞掌柜的您好,您的生意还是这么好,让人羡慕……俺,俺出来看看,这天说冷就冷了。”

“正是换季的时候,有钱人都开始做新棉袍了,苗先生您不添加一件?店里有新进的布料,您随便挑选,俺定会给您便宜一些,毕竟咱们是多年的老街坊。”

苗先生摇摇头,他的衣服够穿,太太活着时给他做了不少衣服,她好像知道她有一天会先他而去,无论冬天衣服、还是夏天衣服都给他做了几套,熨得板板正正,他不舍得拿出来穿,每天打开衣橱看看,就觉得太太还在……苗先生脸上的肌肉有点木然,几乎扯不动嘴角,语气迟钝,那绝不是天冷的缘故,他是想起了他的太太,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一个璞玉浑金的女人,一个照顾他周到的女人。

“苗先生,您不进屋坐坐?”

苗先生以为庞新云只是和他客套客套,他抽动了一下嘴角,声音嘶哑,喉咙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庞掌柜的,您忙,俺不打扰您啦。”

此时此刻的苗先生满脸憔悴,双颊深陷,泪水盈盈;烂七八糟的头发向两边支棱着,像用了时间太久的破扫帚;一身单薄长衫,不知穿了多久,皱巴巴、脏兮兮的;额头多出来几层褶皱,像毛笔画上去的,每个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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